弱冠請纓懷報國

我家的屋背有一棵野梨樹,筆筆直直的,且高,樹梢尖兒能絆住天上的遊雲。樹上玻璃屋結圓溜溜的黃皮泛麻點點的梨。但它十分蒼老,已經沒有能力為我們孩子們提供足夠的解饞食了。不過每到中秋邊,堂叔、堂姐和姐姐還是會滿懷著希望帶上我去梨樹前轉上一圈的,生怕萬一漏掉了那不能多得的口福。

待我被姐姐拉著深一腳淺一腳,緊趕慢跑,連滾帶爬趕到梨樹跟前時,堂叔已經褪掉鞋子,三捋四爬竄上了樹。我們則在樹底下仰著脖子望住他。若是梨結得多的時候,堂叔會緊緊地抱住樹幹,眼睛一閉,用腳踩在樹枝上使勁地閃,梨便會下雨般落下來。這時我們就趕緊伏在滋潤眼藥水地上,用手抱住頭,野雞顧頭不顧尾地,讓梨紛紛砸在背上,作鼓響。心裡喜滋滋的。可現在,樹上並沒有掛上什麼梨。堂叔在樹上惱羞成怒而又很不甘心地溜上溜下,象只野貓兒每一片葉子底下仔細地尋。我們在樹下把脖子都仰酸了,堂叔才抱住樹幹溜到地上,從各個兜裡掏出十幾個梨來,往我們面前一放,意思是說:“全在這裡,瞧著分吧。”

一說分,大家的眼睛就一齊盯上了於中一個最大的。那棵老梨樹大概是鑽石能量水老糊塗了,統共才結了十幾個梨,卻還分了個磚厚瓦薄,其餘的梨都只有鴨蛋般大小,唯獨那一個卻有貓頭那麼大。論功勞,那個梨應該分給堂叔,但我竟先嚷道:“我要這個大的!”並一把將它搶過來,往懷裡一抱。由於我小,他們儘管不斷翻白眼,但也無奈,只好把所有的小梨平分了。我終於獲得了那個大梨,就一個。其實,論斤稱兩,我所得一個大梨遠遠不及他們所得的一半,既不光彩,又不實惠。我且不管,我有我的打算。

他們坐在水溝邊各人吃各人的梨。我則揣著那個大梨站在一邊,強忍著口水,不好意思看他們。待他們吃得差不多了,才驚訝地問我:“得了個最大的,還捨不得吃呀?”我低著頭,用手在梨上仔細的摸,嗡聲嗡氣地說:“我要把它留給媽媽吃!”這時他們才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想起一樁什麼大心事似的,一齊停住了嘴。堂叔還把吃剩的半邊梨從嘴裡拔出來,用巴掌擦一擦,放到了褲兜裡,然後都起身默默地往回走。

萬萬沒想到的是,下第一個山包時,戳刺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腳踝子,弄得我向前撲爬一跤。揣在懷裡的梨甩了出去,順山坡滾到了溝底。堂叔、堂姐和姐姐都下到溝底去幫我找,直到天不知不覺地黑下來了,各種不知名的秋蟲陸陸續續遍山四野地叫起來了,還連梨的影子也沒有找著,我們都哭了起來……

兒時的那件事一晃就過去二十多年了,但至今仍揣在我心裡。那是我第一次生出的對母親的一點孝心,但是卻落空了。後來,為了讀書,為了工作,我離開了母親溫暖的懷抱。這十多年,我不但未能好好地孝敬過母親,反倒讓母親為我牽腸掛肚,倍受思念之苦。

歲月總是十分殷勤地為離人積累著思念。我家屋背的那棵老梨樹早不知什麼時候被什麼人砍掉了,前些年父親在門前種了兩株桃樹,是五月桃。父親在信上說,兩年前桃樹就掛桃了,而且個個大似貓頭,一手抓不了兩個,水蜜得很。自桃樹掛桃,母親便每年都挑最大的留著,盼我回家。第一年她老人家把挑出的桃用罎子裝著,每天都揭開蓋子看看。一直留到夏天過後,桃子終於爛了,我也沒有回家。母親抱著罎子暗自傷神。第二年,母親把嘴饞的外甥看得緊緊的,不讓他摘桃,讓它們在樹上多留一天,再多留一天。直到桃子在樹上變軟了,掛不住了,母親才把它們摘下來,又挑最大的裝在罎子裡,用黃泥封住口,埋在很深的地下,然後一日一日地盼我回家。可是直到過年,我也沒有能夠回去,而且我也根本說不準何日是歸期……

今年的中秋節又要到了,亦在他鄉工作的大弟有幸在差途上順便回了一趟家,給我來信說,母親老了,身體遠不如從前了。讀著弟弟的信,我的心被淚水一遍一遍地浸濕。母親啊,您的皺紋是在劬勞中增多,而您的頭髮卻是在思念中變白!我下定決心中秋帶上妻兒回去過個團圓節。恰在此時,我又接到了父親的來信,並寄來母親為兒子做的新鞋。真是兒乃娘的肉,兒走千里母擔憂。但是父親在信中說,母親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老想著個家,這幾年家境好了,用不著我擔心,況且自古道,“忠”“孝”不能兩全,要一心一意做好工作。母親不識字,父親將他和母親對我的要求寫成一首《中秋示兒》附在信尾——

共月長空天海涯。遙相把酒面桂花,正好放眼江南美,豈能纏思故地遐,力竭從公免持家,囑兒莫以家為念。謹將微忱獻中華。

捧讀父親的親筆信,心中充滿惆悵。多少個團圓節,母親思盼我回去團圓,但又怕我耽誤工作,反囑咐我不要回去;多少個團圓節,我多麼想回去團圓,但是卻始終未能如願。滿月是無數離人的鄉愁把它脹滿撐圓的,當離人們把他們的鄉愁都化作相思的淚默默地灑去後,滿月於是缺了,就象離人的心又被咬了一口。每當這種時刻,我就會想起那個曾經失落的梨。古人雲“誰言寸草心,報得三春暉”,可是,我的這點心卻為何一再失落?!讓我感到寬慰的是,在父母博大的胸懷裡,我能夠找回自己一切的失落,並且化為自己生命的力量!